舌尖上的乡愁簕古子蛤蒌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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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的时候，时间就像藏在家门前河沟底下的沙蚬，一捞一大把，村里的孩子不问几时几刻，只管四季节气。香油饭，水煮肉，初一十五早拜神；红发糕，烤全猪，清明时节忙祭祖；簕古粽，挂艾草，五月端午赛龙舟；白切鸭，撒谷米，七月十四压鬼仔；五仁香，月饼圆，八月十五是中秋；米糕软，面条甜，九月九日又重阳；酒糟粥，腊肠饭，冬至风凉加衣裳；红蔗糖，树叶籺，糯口弹牙到大年。数不尽的美食，道不完的乡愁，离乡经年而愈加思念。今日恰闻老家旧宅即将推倒重建，两边的池塘也将被填平作宅基，我脑海里突然浮现池塘边葱葱郁郁有一丈高的簕古子丛，想起儿时奶奶每逢端午节织的簕古子蛤蒌粽，一股浓浓的清香从记忆深处飘来，却已是再也吃不到的味道。八九十年代，书信很慢车马很远，村里人大都务农，没有外出打工读书的，邻里乡亲间家家熟事事晓，一年到头人人关心的大事不外乎逢年过节吃好了没。五月一到，洗过艾草水，除疾去毒，家家户户便开始准备编织粽子了。太阳刚刚爬上东边，奶奶已经拿起镰刀钻进侧院的竹林里。竹林后边是我家与烧鸭佬温家两个池塘的边界线，作为界限的土埂上长满了威风飒飒的簕古子丛，这刀锯一般的篱笆任谁也不敢打中间穿过。奶奶穿着薄长衫，脚上蹬着军绿色的解放鞋，手里举起刚用镰刀勾下的臂膀粗的竹竿，用力朝簕古子丛一竿子猛打，外层的簕古叶被压下一大片，露出嫩绿的里层，叶片在阳光下晶莹透亮。奶奶的解放鞋一只踩着竹竿子一只踩上被打趴的簕古叶，伸出镰刀去割芯里边那又鲜又嫩的叶子。只听“刷”的一声，簕古叶被麻溜地割下，奶奶一甩手，叶子就落在了脚边，被风湿扭曲得盘根错节的手指，却灵活得像把铁钳子。姐姐带着我和妹妹在林里摘蛤蒌叶，还没摘满一篮子，奶奶脚边的簕古子已经堆得老高了。竹林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植物的清香和甘甜，叫人竟羡慕起竹叶上叫得欢快的蝉来。日上三竿，叶上露干，阳光落在竹林梢，泛着好看的光晕，虫鸣鸟语蛙声协奏愈加融合了，休整一顿早午饭的功夫，本家姓的三奶奶、六奶奶、清婶、琼伯娘笑着叫着五奶奶走进我家地堂。奶奶乐呵呵地大声应着，忙从厨房凉水缸里端出一大盆足足腌了一晚上的五花肉，麻将均匀大小的半瘦肥肉红润油亮地挤在一起。琼伯娘把带来的一大袋细糯米和花生淘洗干净，用大铁盆泡起。妯娌五人亲密地围坐在一起，有的用小刀削簕古叶两边和中部的刺，叶片从中间破开两瓣儿，有的将硬邦邦的叶片搁在小木凳上拉扯，叶子很快顺软起来，还有的将篮子里的蛤蒌叶倒在地上，丢掉太老的和太嫩的，仅留绿得恰当的叶子放进装满水的洗菜盆里。奶奶削簕古刺动作娴熟，一缕缕带着锯齿的丝在地上摞了好几圈。大家争相要看奶奶的手，关节变了形的大手掌那厚厚的茧坚不可摧，若不小心让簕古刺刮着了，茧上便会划出一道小白线，绝伤不到肉里去。柴火上的水沸了，簕古刺也理完了，力气最大的清婶抽起锡锅耳朵，哗啦一下，沸水倒进大盆，簕古叶烫得越发翠绿，顿失作围篱时的杀气，也温婉起来。簕古子、蛤蒌叶铺在簸箕上摆上地堂晾时，太阳正好升上半空。灶上生起柴火，猪油在大铁锅里劈哩啪啦一阵蹦跶，熔得透明时下五花肉，腌肉的五香粉、老抽生抽、蚝油、姜蒜、胡椒粉在铁锅热油里糅合，香飘四溢。炒至五花肉稍见焦黄即起锅，细细挑出大料，盛盆里放一边待凉。大约这当儿糯米也该泡得手指一掐即碎了，便与花生一起沥干水，灶上柴火再次烧旺，锅里加一点花生油、香油，油热后倒入糯米花生，撒上五香粉、盐，一点生抽老抽，猛火翻炒至金黄，起锅前试味，微咸为宜。蛤蒌叶剁得细碎，趁着米热时搅拌进去，凑近一闻，莫不是大自然从古自今便生长着这有独特清香的粽子树吧？晌午一过，远离地堂的北面檐廊成了最凉爽的去处，簕古叶早已干透，妯娌们又把小木凳挪到阴凉处，围坐在一起，气氛轻松起来。对半开好的簕古叶，一人手上捡四条，平日里惯于制蒲扇编藨草席的双手，编织簕古饺仑全然不在话下。只见奶奶拿起两条作一份的簕古叶叠起，各自打上活结，两份再并在一起用拇指食指捏着错开，左右上下转眼交叉成了田字，搭两个田便拐个尖角。簕古条儿朝着一个窝心编织着，收边时只消回折叶片，隔空穿插在编格间，便稳住了。打了结的叶条儿编到一半，便与拢过来的叶条儿汇合，拐个角朝窝心走，不一会儿便裹出一个饱满的簕古饺仑。织完第一个饺仑，手上的簕古条儿仿佛活起来了，滑溜溜的，一上一下左拐右拐，还没来得及猜造型，一个枕头在手上拎着了，俄而是鸭子或是四角粽、小手袋……妯娌间讲的话题从家长里短，聊到不知哪里听来的奇闻轶事，尤其讲到寡妇二奶奶走珠海闯深圳，戴一副黑超眼镜扮盲人给人算命的故事时，劲头更足了。二奶奶这一路上的故事，有亲身经历的，有道听途说的，有牛鬼蛇神报应轮回的，讲的人添油加醋，听的人深信不疑。她们也谈村里发生的男女事，荤的素的，有时候声音压低着讲，有时候又大声笑得合不拢嘴。没多少功夫，一百多个簕古饺仑全织好了。当太阳向西边沉，暑气也稍降了下来。大家搬出大盆的五花肉和糯米料，开始填簕古饺仑。舀一勺蛤蒌花生糯米料作粽底，再放进一块五花肉，最后盖上一层糯米料，一个饺仑填够八分满便可收口了，将留在封口的叶条儿编密，一个簕古蛤蒌粽便完成。三奶奶、六奶奶、清婶、琼伯娘提上自家的一份粽子，跟奶奶告别。奶奶又将铁锅搁上柴火灶，簕古粽冷水下锅，水里加盐，大火煮两个时辰，中间往锅里加三次热水。待到奶奶喊吃晚饭时，粽子也出锅了。簕古蛤蒌粽的香气从南边厨房飘过地堂，飘向家门前的河沟，飘进潜在水里捞沙蚬的孩子们鼻子里，大伙儿马上起水朝家里跑去，顾不得浑身湿漉漉，便迫不及待打开簕古条儿，一口把软软的五花肉咬进嘴里。这哪是肥猪肉粽，分明是奶奶刚从遥远的簕古蛤蒌粽树上摘下来的清香糯口的果子，滋味妙绝，世上无双。记得有一回我边吃粽子边问奶奶：“为什么村里人都说奶奶做的簕古粽最好吃呀？”奶奶沉默许久，方轻声说：“奶奶小时候的家那边也有很多簕古子，做得多就好吃了。”儿时的我只沉溺于奶奶的疼爱，从没听奶奶讲过她的故事，我甚至以为奶奶的名字就叫奶奶。直到十年前奶奶病逝后，妈妈说起奶奶的身世，我才知道。三十年代奶奶十七岁时，被刚丧妻的爷爷花钱买来续弦，四人轿子从广西一直抬到爷爷家。爷爷担心奶奶逃跑，一早断了奶奶家的联系，奶奶不识字也不认识回家的路，远嫁异乡就这样一辈子了。我经常会想，奶奶在编织簕古蛤蒌粽时，是否也会想念此生不能相见的亲人呢？这犹如生长在遥远地方的粽子树散发的独特清香，寄托着我对逝世的奶奶的思念，也曾寄托过远嫁的奶奶对娘家人的哀思，它属于回忆。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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