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见啦,小白

作者｜姜涛

小白，是我们依照它的毛色随口取的名字，喊得次数多了也就顺口了。

7月的一天，刚刚起床，就被客厅里的一阵动静完全弄清醒了。儿子正在逗弄着一只小狗，浑身雪白，只能勉强站稳，小身子还有些瑟瑟发抖。

小白是爱丽丝从路边草丛里带回来的。晨跑时，听到旁边绿化丛里发出一阵细微的呜咽声，她便寻着声音看过去，是一只小狗在低鸣。

昨晚下了一夜的雨，清晨雨才停歇，地面还很潮湿，一只小狗躲在灌木丛下，低声地叫唤着，看来是被人有意遗弃在那里的。爱丽丝心一软，就把它抱回家了。

看到家里平空多出的这个小家伙，我长叹一声，哪有条件来养狗啊，况且我们也没那个精力。

爱丽丝说，儿子从小就希望家里能养只小猫或小狗之类的宠物。现在又正好高考结束，大家都有时间；况且多一只小狗，家里也多了一份热闹。她在陈述她的理由，我的头脑里冒出的却是喂食的问题，卫生的问题，哪有时间遛狗的问题……

只是，小狗已经抱回家了，不可能再扔出去，爱丽丝肯定不允许，我也做不到。

那就养着吧，从此，家里多了一个新成员——小白。

小白是真的小，我们没养狗的经验，无从判断它的年龄，只是从它还只能勉强站稳的身子，从它还不太会吃东西的表现，从它还有点怕生人的样子，从一只手就能将它轻易托在掌心的情形来判断，这应该是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狗，不会超过1个月。

爱丽丝和儿子开始忙活起来，忙着给小白清理卫生，忙着给小白找一个软和的垫子，忙着给它准备吃的东西……家里果然多出一份热闹来。

那几天，我有些忙，没多少时间也没多大兴趣理踩小狗，是他们娘儿俩在打理着如何养小狗的事情。爱丽丝向养狗多年的同事打听注意事项，儿子上网购买小狗用品：狗粮、玩具、牵狗绳、零食，东西一件一件地来，慢慢地，小白的东西多起来了。我在一旁说，先别急着添置，抽空到宠物店去给小狗诊断一下，看看品种，看看是否健康，看看能不能养，说穿了，我还是有点不情愿养下去。

只是，小白已经进家门了，又怎么可能再扔出去呢。带到宠物店给它杀虫，打针，顺带再买点小狗用品，看来，只能将养狗进行到底了。

牵狗绳到家后，我们开始出去遛狗，这个任务主要落到我头上。小白还不会下楼梯，得把它抱下去；绳套对它而言，还太大，一不小心就会脱落；走在路上，它还胆小，一有点动静就往旁边躲。到人比较少，远离大道的时候，我会主动给它松开绳子，让小白自由自在地奔跑。

遛狗的时候，偶尔会胡思乱想，小白要是走丢了怎么办，丢了就丢了呗，正好回家说它跑丢了，找了一圈没找到，从此和它说拜拜。不知道是不是心想事成，有一天晚上，照常松开绳套，我在前面迈开大步走，小白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跑，晚上人多，旁边一辆车突然摁了一下喇叭。心想不好，赶紧回头一看，小白不见了，往后走了几步，一边走一边喊着“小白，小白”，还是没出现。

心里咯噔一下，坏了，小白呢？偶尔还想它主动走丢的念头早丢到瓜哇岛去了，瞬间闪现头脑的想法是要真丢掉了回家怎么交差。正在没主意时，旁边一个大姐说，你家小狗钻到旁边那辆车下面去了。我赶紧蹲下，招呼着小白，它慢慢钻出来了，呼，我长出一口大气。

养狗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了，麻烦也就一桩桩地来了。

首先是气味的问题，打开房门，便有一股小奶狗的味道扑鼻而来，拖地是不管用的；放两瓶空气清新剂，效果也不明显；喷洒除味剂也只能是缓解。总之，不管怎样做，味道总是在。儿子更不习惯这味道，为了逃离，他便经常呆在房间，把门一关，主动隔绝异味，也正好名正言顺地在房间玩游戏、看电影。

我提出把小白放到楼上露台，爱丽丝不同意，理由是小白太小，它要靠近人，怎么可能把它独自一人放置到一个角落口去呢。

我，我无语。

其次是大小便问题，它会随地小便，走到哪尿到哪，偶尔还会干件大事。请教过宠物店老板，他说，没办法，它还太小，憋不住，至少得4个月大以后，并且还要训练好才行。好吧，那就顺它的天性吧，活狗总不能被屎尿憋死。只不过多一件事而已，一旦小白干了坏事就得第一时间处理掉。

第三是不停地掉毛发。一开始我们还担心是病，问过之后才知道，这个年龄段的小狗都这样。好吧，掉就掉呗，总不能在它身上涂上一层胶水不让它掉吧，只不过多打扫几次的事。

接下来还有麻烦，7月底要去南京两天。小白怎么办？寄养在小区前的宠物店，包吃包住，30一天，还有各种各样的大狗小狗公狗母狗陪住，如需热水沐浴，另外加钱。

……（此处省略若干字）

南京回来，接小白回家，它绕着我们的腿跑来跑去，一会儿蹭蹭这个，一会儿挨挨那个，那份亲热劲别提了。那一刻，心里似乎有种别样的情愫涌起。

看样子，小白要长期养下去了。爱丽丝开始选购狗笼子。想着它终究会长大，于是买了个大号的，还带独立卫生间，花掉大洋几百。取回家时，又大又重的盒子，颇费了些力气。把笼子安装好，正好占据客厅一角，从此，这里便是小白的天地。

慢慢地，小白一天天地长大，原本一只手便可轻易托起的身板，现在要两只手捧了；原本捧在手上轻若无物，现在有些份量了。

带它外出时，它还不敢下楼，但是能慢慢地爬楼梯了；到外面时，松开绳套，它开始在草地上撒欢，像一阵风一样跑来跑去；它开始听得懂主人的召唤，一声小白，它便会飞奔到你身边；回家时，它会欢快地摇着尾巴往你身上扑，虽然，直起身子也还到不了膝盖；

你坐在沙发上时，它会努力直起身子想往沙发上挤；它还会衔着铃铛在客厅跑来跑去，或者衔回你扔出去的玩具，乐此不疲。最好玩的是，一开始给它洗澡时，它有点害怕又不敢跑走，便一边望着你一边发着呜呜声，像极了一个小孩子的撒娇声。这哪里是养的一只小狗，这分明就像一个小孩。

不好玩的是，小白也开始展现它无穷尽的精力以及随之而来的破坏力了。它开始喜欢拖东西，一转身，一只拖鞋到了狗窝边；一转身一只袜子不见了。它开始喜欢撕咬东西，尤其喜欢咬纸，开始时我们没留心，一会儿功夫一盒面纸便全铺在了地上。据说，这个阶段的小狗正是磨牙的时候，于是买回磨牙棒。但它还是喜欢撕咬人的东西，不知道是不是小狗想亲近人的气味的缘故。

无能为力，便只好随它去吧，反正它最喜欢咬的是我的拖鞋，值不了两个钱，随便咬，咬坏了就换，咱也不心疼。只是，面纸再也不敢放在它能够到的地方了。它开始对什么都好奇，我们不得不开始提防着它，生怕一个疏忽，会有什么东西落到它爪子上。有时候，客厅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，我便会赶推开门看小白在干什么，十次有九次是正在干坏事。

时间一天天地过去，开学了，爱丽丝做了班主任，我两个班，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，好在，儿子还在家，小白的吃饭问题主要由他来解决。在儿子的训练下，小白总的来说还是知道到指定的尿盆里小便。只是遛狗的问题比较棘手。问儿子，他不太愿意，追问为什么。

原来是他出去遛狗时，小狗总喜欢在前面往家里跑，结果不是他遛小白，而成了小白遛他了。于是，我便早起遛了小白后去上班，下班后尽可能早点回家。慢慢地，小白和我越来越亲近。有时，早上闹铃还没想时，已经听到小白扒拉笼子的声音，一开始还只是认为它被关久了，想出去透透风，时间久了才知道，这是它要大小便的信号。

遛狗时，一定会带几张报纸。我很反感遛狗不牵狗绳，更讨厌小狗随地大小便。现在轮到自己了，咱要文明养狗，做一个高素质的市民。只是，有时小白憋不住，还在大道上时就要干大事，多少会有点难为情。

有一次，刚下楼，它便冲到别人家干净整洁的院子里，拉开架势就要来一泡，吓得我赶紧把它抱出来，哪晓得这一惊吓，那天在外面多遛了半个小时也不见成果，只好悻悻然回家，心里还在担心着，小白今天肯定要在家干坏事了。

小白在一天天的长大，有它的日子，生活中烦恼与快乐同在。带到户外，它在余辉下的田野里纵情奔跑，那份欢愉会很快传染到你身上；回到家中，它比以往更加黏人，总在你身前跑来跑去；离家上班时，它会直起身子，用两只前爪子紧紧抱住你的双腿，不让你走。也有悲催的时候，一个周末，想带小白出去兜风，结果是吐了我一车，害我洗车洗了好久。它居然晕车，心里要抓狂。

然而问题也在一天天地凸现。

儿子上学去后，我们在家时间少，小白只能困在笼子里，有时候一呆便是一天。不太忍心，放它出来，没人监督和教导，它似乎忘记了要在便盆里小便。下班回家，推开家门，常会看见客厅一两处尿渍。小白慢慢会爬楼梯了，它开始往楼上爬，要命的是，重新发现了一个离干坏事的地方——餐厅，怎样揍都改不了。

有两次下手狠了，结果是我一扬起手吼一声，小白便会夹着尾巴往楼下溜，只是，我们不在家时，它照样前往餐厅留下痕迹。再后来，它开始能轻松进出露台，于是，露台又是一片狼籍，我们担心，再这样下去，露台的花草要惨遭小白摧残。更可恶的是，它学会了翻垃圾桶，客厅常常被它弄得一团糟。

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，它开始够得着更高的地方，于是，钢琴罩轻易地被它拖下来垫在身子下，茶几边缘一圈不敢放食物，衣服再不敢顺便放沙发上。它开始轻松地在沙发上窜上窜下，上班前我们必须将房门都关好。

于是，小白的去处开始提上议程。

直接扔掉，简单粗暴，但是，不可能。

送人，估计困难，一个朋友家的萨摩耶，送了两年，至今还烫在手上。

我心里想的是，春节假期送回老家，看看家里人能不能养，但算起来还得好几个月。

暂时没好办法，那就继续养着吧。

于是，我照样早起遛狗，下班后就回家，习惯了，也没觉得有多苦。倒时在外面吃饭次数少了，落得个轻松。

只是，问题依然存在。最担心的是小白的成长，通过了解，知道狗在笼子里关久了，脾气会慢慢不好，独在在家久了，它还会抑郁。唉，小狗也会抑郁，以往还真不知道。于是，晚上去学校时，我们都得把客厅电视给它打开，聊作安慰。

有一天，爱丽丝主动说，小狗送人吧。

真到这一步，心里却颇为复杂。一是不看好能顺利地送出去；二是心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舍。只是，权衡利弊，还是觉得送走了好。正好儿子回家，征求了他的意见，他的意见是没什么意见。唉，儿子心里肯定是想养只宠物的，从他精心照料两年多仓鼠能看出来，但小白真的到家后，他又不是那么亲近，总有一层距离，他好像总是在克制着一些东西，隐约感觉这并不是件好事。

开始找下家了，一切由爱丽丝办，这次我倒是没那么热心。

出人意料的是，没几天，就有朋友打来电话，说，有人愿意收养，而且马上就可以送过去。挂断电话的一瞬间，我有些发愣，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落，我没有立即将消息告诉爱丽丝。小白是她抱回家的，现在，她比我还忙，几乎没时间理它。

但是，小白，那天清晨，有一个幸运女神路过你的身边，那轻轻的一抱，很有可能就是给了你再一次生命。现在，因为工作忙，不得不送你走了，小白，那就走吧，去开启你新的更好的生活。

回到家后，小白照样摇头摆尾地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双腿，楼上照样有一摊尿迹，这次，没有揍它也没有吼它，拿过拖把将地面悄悄处理干净。

第二天把消息说给爱丽丝听了，她说，送吧。我给朋友回电话说，那就这几天抽个空送过去吧，哪天送，到时候联系你。

再过一天，阳光甚好，我俩下午也都有空，就约定下午送过去。中午回家，然后开始收纳它的东西，把能洗的都冲洗一遍，再给小白洗个澡，要让它干干净净地到新家。拆笼子时，不知道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小白有感知，它特别地黏我，总在我身边转来转去，偶尔还会伸出小舌头舔舔我的手，也或者是好长时间以来，白天没有这么长时间和它呆在一起，小白又新鲜又快乐！

开始往车里搬东西，一样一样地装，狗粮，零食，洗浴液，绳套，玩具，防疫证书，笼子……心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，就像给一个出嫁的姑娘准备嫁妆，然后摇摇头，苦笑一声。

待所有东西都装好，开门，下楼。

联系上朋友后，她的一个同事陪同我前往，汽车拐了几个弯，往乡下开去。心里想，这样对小白再好不过了，不用再憋屈地长时间关在笼子里。路上和陪同我的人聊天，得知收养人也喜欢养狗，前几天家里养了几年的狗走丢了，两个女儿哭得稀里哗啦。心里又想，这样更好，说明收养人家也爱狗，小白去不会太差。

没多久就到了，下车一看，那家人是办厂的，有几间很宽敞的厂房，厂房外更是大片的田野，心里的石头落地了，小白呆在这里只会更好。

打开车门，这次晕车吐了两趟的小白赶紧跳下车，首先是飞奔到田野里解决了问题，我微微一笑，再也不会像在家里那样憋屈了。

和新主人交谈了几句，便开始往下搬运小白的东西，很快就搬完了。便站在那里再闲聊几句。新主人家女儿过来了，拿起零食，一招手，小白便靠过去了，这小家伙，有奶便是娘啊。就那么一两分钟，小白便开始摇头摆尾了，有了新欢，便忘旧爱。

趁着小白在小姑娘前欢快地吃着零食时，我们便与新主人告别。余光瞥了一眼小白，它没有留意到我们。

那就走吧，不留影，不挥手，从此别过。

小白，再见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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